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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八方风雨(第2页)

谢铿此刻反复思量,从他所知道的许多件事上,他已经恍然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,也确信无影人的话并非虚言,他父亲的确不是黑铁手杀死的,纵然他父亲的死,和黑铁手有着直接的关系,但即使黑铁手没有动手,他父亲一样会死,反过来说,假如无影人不曾先施毒,以他父亲的武功,却不一定会伤在黑铁手掌下。<p><p>

他暗中长叹一声,对那曾经救过他命的垂暮老人——黑铁手的愧怍,又加深了几分,他心中剧烈地绞痛着,因为这是他生平所做最大一件错事,而这事却使他亲手杀了他的救命恩人。<p><p>

“恩怨分明”这是江湖豪士的本色,也是江湖豪士所最注重的事,游侠谢铿,义声四震,还不就是因为他是个恩怨分明、义薄云天的大丈夫,这当然也是他心中为自己骄傲的,但此刻他却认为自己再没有任何地方值得骄傲的了。<p><p>

他简直说不出话来,无影人丁伶又冷笑道:“怪不得游侠谢铿在武林中的名头这么大,自己的杀父仇人就站在对面,他一动都不动,却反而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杀死了。”她冷笑不绝,笑声尖锐而凄厉,远远传了出去,使人以为是枭鸟夜啼。<p><p>

丁善程剑眉一轩,蓦然站了起来,厉喝道:“江湖朋友谁不知道我谢大哥是个义气为先的大丈夫,你这妇人再要乱言,小爷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。”他少年任性,心中为友的热血上涌,竟不再顾忌对方就是以毒名满天下的无影人。<p><p>

丁伶鄙夷地望了他一眼,冷冷说道:“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,还不配和我动手哩。”丁善程再也忍不住,暴喝声中,剑影突现,银星万点,直逼到丁伶的面前。<p><p>

群豪心中众口暗赞,这少年的身手好快,哪知倏然又是刀光一闪,接着锵然一声巨震,那无影人站立未动,丁善程持剑呆立,竟是谢铿将他这一剑接了下来。<p><p>

原来就在丁善程拔剑的那一刹那,谢铿长臂一伸,竟将邻座武士的佩刀拔了出来,向外疾划,硬生生接了丁善程那一剑。<p><p>

他此举又大为出乎各人意料之外,丁善程更是愕住了。无影人丁伶声色未动,在这种情形下,她的镇静功夫果然过人一等。<p><p>

丁善程巧妙地将剑一撤,那剑便平贴地隐在肘后,剑尖露出肩外,微闪着青光,他结结巴巴的,想问谢铿何意,但见了谢铿的神色,又问不出来,群豪一齐被方才的刀光剑影所动,有的都站了起来。<p><p>

谢铿面色难看已极,他心中已将这事作了个决定,纵然别人也许会认为这决定很傻,但在他自己来说这却是唯一解决的办法了。<p><p>

他断然道:“善程兄,你的好意,我感激得很——”他回过头,朝向丁伶,道:“不错,我姓谢的是杀了我的恩人,可是我姓谢的一向恩怨分明,绝不让好朋友说半句话,这件事我自然有了断的方法。”他顿住话,脸色更为难看。<p><p>

他将刀一横,丁善程哎呀一声,以为他要向颈上抹去,哪知他却张嘴一咬,将刀背咬在嘴里,众人皆一愕,不知他要干什么。<p><p>

蓦然,他鼻孔里闷哼一声,额上青筋暴露,头一低,双臂一抬,只见血光暴现,他两条手臂竟硬生生断在他自己嘴衔的刀锋之下,只剩下一点皮肉尚连在一起,是以便虚软地掉了下来。<p><p>

众人俱一声惊呼,丁善程抢先一步,紧紧揽住他的腰,丁伶目光里,似乎也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,但脸上神色,仍冷静如恒。<p><p>

鲜血如涌泉而流,谢铿的脸色,苍白而可怕,但他仍强支持着道:“我自断双手,算是我和黑铁手之间,恩怨已了。”他双目一张,那么虚弱的人,此刻竟也精光倏然而露,紧紧盯着丁伶道:“至于我和你的不共戴天之仇,我姓谢的有生之日,绝不敢忘,我就算只剩下两条腿,也要向你清算旧账的。”他声音虽弱,但话中却讲得截钉断铁。<p><p>

无影人丁伶纵然心如寒冰,此刻也不免心头一凛,暗忖:“这姓谢的果然是条汉子。”<p><p>

她倒并未在意已成残废的谢铿会来报仇,因为她几乎已经断定,别说谢铿只剩下两条腿,就算谢铿手足俱全,也万万别想找自己报仇的。<p><p>

但她却不知道,在一个下了决心的人说来,世上是不会有不可能的事的。<p><p>

丁伶冷笑一声道:“姓谢的,念你还是条汉子,我就饶了你,你想报仇的话,我也接着你的,只是我劝你,这种梦还是少做为妙。”<p><p>

丁善程双目喷火,目光如刀,紧瞪着她,恨不得要将她裂为碎片,但她却看都不向他看一下,冷笑声中,人影微动,已飘然而去。<p><p>

谢铿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了,脱力地倒在丁善程身上,但是他心中却得到了解脱,因为他一世为人,再也没有能使他心中愧怍的事了。<p><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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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铿的肢体,虽然残废了,然而他的人格与灵魂,却更为完整,因为他做了任何人都不愿做而不肯做的事,却只为着自己心的平静。<p><p>

所以素性怪僻的追魂续命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,而为他治了几乎因失血过多而致死的伤,可是纵然华佗再世,也不能使他的双臂复生了。<p><p>

丁善程扶着抬着谢铿的床,缓缓走开,有一部分人,也随着走去,石慧呆立了半晌,忽然有人在她的肩上一抓。<p><p>

她一惊,转身,哪知那人却乘着她这一转之势,又掠到她的后面,她更惊,暗忖:“这是谁?”玉指合并,想从肘后穿出去点那人的胁下,哪知那人一声轻笑,却将手松开了。<p><p>

石慧再回头,一个身长玉立的中年男子正笑哈哈站在她身后,她乍一看,并不认得此人,再一看,却不禁高兴得欢呼了起来。<p><p>

她向那男子扑了上去,也不怕当着这么多人,那人一把搂着她,街上的人都以诧异的眼光看着她,那人笑道:“慧儿,你还是这副样子。”原来这人就是她的父亲——武当高徒石坤天。<p><p>

石慧抬起头来,娇憨地说:“爸爸,你果然将易容术练成了,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教我呀?”<p><p>

石坤天一笑道:“连你都认得出我来,我的易容术还能教人呀!”他父女两人隐居已久,形迹拓落已惯,说话间,竟不像是父女两人。<p><p>

有人看到了,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,都说:“你看这两人好亲热。”原来他们都以为这是对情侣,远远有个人本是朝这个方向走来,看到这情形,头一转,回身走了。<p><p>

石坤天拉着她女儿的手边走边道:“你见到妈妈没有?”<p><p>

石慧点了点头,忽然道:“爸爸,你不是和妈一起来的呀?”<p><p>

石坤天摇头笑道:“她说先出来找你,我一个人闷得慌,也跑来了,我本来以为这里一定很荒凉,哪知却这么热闹,我问了问,才知道这里不但热闹,而且现在天下再没有比这里热闹的地方了。”<p><p>

石慧笑道:“这些天呀,这里不知道出了多少事,真比我一辈子见到的还多,我还看到了爸爸跟我说过的白羽双剑。”石坤天惊哦一声,道:“他们两位也来了吗?”<p><p>

“还有呢。”石慧点头笑道,“我还打败了天中六剑,爸,你老说我功夫不行,现在我一看,自己觉得还不错嘛。”<p><p>

石坤天哈哈大笑,道:“真不害臊。”沉吟半晌,忽然又道:“天中六剑怎么会和你动起手来的,算起来还是你的师叔哩。”石坤天出身武当,和天中六剑本是师兄弟一辈,只是他们在派里地位不同,所得的武功也各异。<p><p>

石慧咭咭呱呱,将这些天来,她所遇到的事全说了出来,石坤天也一直带笑倾听,可是石坤天问她为什么会和司马之分开的时候,石慧却答不出话来,她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她对白非的情感,纵使对方是她父亲。<p><p>

石坤天摇头笑道:“看起来你这个小妮子也——”他笑哈哈地止住了话,昔年他苦追丁伶,也历尽了情场沧桑,此刻见了他女儿的神态,怎会看不出她的心事,石慧的脸,却由脖子一直红到耳根了。<p><p>

这两人一路前行,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,人家当然不知道他们是父女,因为石坤天看来,最多也只不过才三十多岁,他长身玉立,脸上虽带着一种淡黄之色,但在神色和举止中,却十足地流露出一种男子成熟的风度。<p><p>

这情形当然是十分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,原来石坤天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和面目,是以用易容之术掩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,他女儿虽然看得出来,别人却又怎么看得出来呢?<p><p>

是以,迎面走来的人们,虽然其中有几个是他当年所认识的,但人家可已不再认识他了。<p><p>

石慧笑问道:“爸爸,你是不是想妈妈?”<p><p>

石坤天道:“你可知道她在哪里?”<p><p>

石慧道:“爸爸都不知道,我怎么会知道?”<p><p>

石坤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,心里却有些着急,他和丁伶二十年来,从来没有一天不在一起,如今骤然离开了这么多日子,这情感老而弥笃的人当然会有些着急了。<p><p>

蓦然,街的尽头传来一阵极为怪异,但却又异常悦耳的尖声,那是一种近于梵唱,但其中却又一点儿也没有梵唱那种庄严和神圣的意味。<p><p>